何雪言吓死了,脸都刷白了,等闹清楚是玻璃杯打烂划了手,心才从嗓子眼掉下来。她家二老,没一个是让人省心的,就会跟她这儿闹腾。

颜扉开车把她往医院送,路上还安慰她:“你别担心,只是划了手而已。”

何雪言抿着嘴,她倒是没为划了手担心的要死要活,主要是气她那个从不操心家里事的娘。按理说,女强人难当,她娘赢得了身前名,那少不了背地里围着她娘付出的人。

她爹,何重庆,按理说也是有才学的人,毕业分配在市机关给领导当秘书。遇上她娘也算命中劫数,结婚第二年,她爹就主动跟领导请辞,调动去了一个清水衙门任了普通干部,大好前程就此断送,自此每天回家做饭、扫地,有了孩子后,更是全职保姆。兴许是累的,后来高血压中风,抢救过来后手脚勉强能行动,但是说话说不清了。

这要摊上个贤惠媳妇照顾照顾也就罢了,只可惜,媳妇一生没接过地气。徐总的脑袋里柴米油盐都在别人家,做个饭都不知道开煤气灶,开了煤气灶更麻烦,烧壶水都不知道关火。

就这么生猛了,来一记者采访,活活把这段子写成了诗意。什么她的脑中就只有美好的艺术,生是为了美,活是为了美,对世俗一无所知,朴素的可敬可爱。这报纸上印出来的光剩美了,轮到何雪言身上,就两个字形容:造孽。

她老娘是一辈子脚离地,害苦的还不是何雪言。

玻璃杯子划了手这么大点破事儿,她娘打的是120,急救中心心急火燎开了车过去,差点就要摔口罩了。那救护的还说的比较经典:“你不会给他贴个创可贴啊?”

可救护车来也来了,无奈何就当去医院检查身体了,拉着呼呼又往医院跑。颜扉把她送到了医院,何雪言又怕让人见了家丑,三言两语要打发颜扉:“他们没事儿,医院乱糟糟的,你回去忙你的事儿吧。”

颜扉把她看一眼,就知道她什么德行,做人死要面子活受罪。懒得再说她这个人,趴在车窗边道:“那我不管你了,有什么要帮忙,给我打电话。”

“那下回我打电话,你别给我按了。”何雪言对这种行为还有些愤愤。

“那你打电话也别在12点以后啊,工作我一般都明天说。”颜扉笑的翘起了嘴角,眼神温柔看着她,隔了几秒看到她走上台阶,这才跟她挥了挥手,开车走了。

何雪言看着她的车走,无奈的叹口气,纵容了这死丫头利用完人就跑的性子。她自己还忙着,狼狈着就往楼上病房去。一路从拥挤的走道,跑去病房了,看到的情景和想到的也差不多。

她父亲中风口齿不清的乱啊啊,躺在床上瞧见她来,眼神还有些内疚。她娘在旁边带着眼镜,手里还拿着书稿,旁若无人的看着。难得的是,她姐姐何雪茗也在,姐妹相见,何雪言无来由被数落了一顿。

“你怎么半天才来?叫你平时多留心点家里情况,关键时候又见不着人。”何雪茗一身黑色名牌大衣剪裁利落,比何雪言个子高一些,显得盛气凌人。

何雪言不想和她争吵。

她姐姐比她大6岁,从小比她精明能干,虽然也没继承了母亲文艺的细胞,却在艺术品投资这行混的风生水起。凭借母亲多年攒下的名声,认识的老友,何雪茗经营的画廊在业内有口皆碑。

家里三个孩子,姐姐忙赚钱,弟弟在国外是工科。就何雪言肯女承母业去当什么编辑,反倒混的最烂。

“别说了,你爸需要安静。”徐丽萍从书本里抬起头,摘了老花镜,有点严肃又有点心忧,眉头皱着道:“早上一个老熟人发了稿子叫我帮忙看看,我一时没注意,他在房间去拿水杯,把杯子打了,我出来收拾,他又想帮我就把手划伤了。”

何雪言走过去拉起父亲手看伤口,她姐姐开了口:“妈,我没打算跟她吵。我就让她多注意你们俩的情况,有什么好给我打电话。我最近帮你特欣赏的那个李叔叔做一个国际巡回画展,忙得不可开交。晚上还得去一趟英国大使馆参加晚宴,你们俩个身体都不好,你又需要时间精力搞创作工作,我太放心不下了。”

何雪言看到父亲左手指头已经包扎,心里稍安。耳边听见她姐姐能说会道,心想,你这么忙,我给你打了电话又有什么用。你在家能待上一小时,就是大孝子了。

“我看也没什么大碍,这就收拾出院吧。”何雪言把父亲扶起来,蹲下给行动不便的父亲穿鞋,徐丽萍在床边也弯腰给丈夫去系鞋带,她那双常年写诗画画的手,系了半天总觉得不对,不禁对自己也有些懊恼。

何雪言轻声叹气:“妈,我来就行了。”

徐丽萍面对生活细节一筹莫展,何雪言也是被逼顶替上岗,替代起母亲的责任。当然,这也怪她自己,没什么大本事,又爱操那个闲心。

折折腾腾,把父亲慢慢扶着下了楼。何雪茗开车送几个人回去,路上又跟妹妹提了一次让她辞职去姐夫文化公司工作的事:“最近公司业务量大,缺些放心人手,你去了,一不亏你,二来咱们是一家人,不该帮这个忙吗?”

“我这愣头愣脑去了,怕给姐夫还添麻烦。我有这份工作就可以了。”何雪言可不想娶受那个罪,她们夫妻俩挑剔起来能在玻璃猫上拔毛。

“说你什么好呢,一点也不知道长进。学历就是本科,工作是妈给安排的,三十岁了也不见结婚也没有男人追,在家照顾爸妈呢又毛毛糙糙的。雪言,不是姐姐说你,你也该想想,总得占一头啊,不能让妈爸操心你一辈子。”何雪茗开着奔驰,一边不忘关心妹妹。

何雪言不生气当然是假的。但是她姐说的一条也不差,何雪言明白,她姐姐的优越感全是从她身上找来的,她懒得跟她争辩。

回了家,姐妹俩扶着爹坐上轮椅,徐丽萍把丈夫裹得厚厚的围巾给取下来,顺嘴喊起来:“小张,你给重庆拿个热毛巾来,我给他擦把脸。”

喊了一声没人应,何雪言才自己去洗手间拿毛巾道:“妈,张阿姨老家儿媳妇生孩子,她回去带孙子了。”

“瞧我的记性,怕没几天要老年痴呆。”徐丽萍拍了额头,陷入懊恼的情绪。

说起张阿姨,何雪言觉得这是自己家上辈子积德,修来这么个好保姆,做活仔细,心也善良,尤其能过了自己干不了活,又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的母亲这关,太不容易。父亲中风后,要是没有这阿姨,只怕家里要翻天覆地。

可眼下这顶梁柱一走,没三五天就已经开始乱象丛生,照顾父母的担子都扛在了她身上,加上她自己还得工作,何雪言几乎不得片刻安宁。

“那就给爸妈再找个保姆,多少钱都行,我给。”何雪茗也看不下去这家里灰糟糟。

这就不是钱的事。出点钱找保姆谁不会?家里缺那点钱吗?就算是她何雪言别说请一个,请八个的钱也是有的。

张阿姨走的第二天,中介就送了一个年轻妹子来。待了没一天,就给徐丽萍送回去了,说是开了吸尘器声音太大,闹得她没心情看书。

不出一个周,四个保姆,都被辞退了。有在徐老太太睡觉的时候看电视的,有打扫不干净的,有打扫时候翻动了家里书画的,随手动了老太太墨印的……各种各样鸡毛蒜皮的理由。

两周后,中介也不干了,工资加两倍人家都不愿意伺候。何雪言也觉得够呛,这都那年那月了,打扫不让人开吸尘器,纯粹跪在地板上用抹布擦,家里所有电子产品一律不要使用(有,就是见不得人用),还得懂院子里那一大堆花花草草的脾性,养出点黄叶子,老太太就心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