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的谜团都来不及解开,而变故永远来得太快。

八天前。

魏锋正在他开垦的小菜园里捣鼓着,方柯还没有放学,楼上的方家老人正在午睡。忽然,有熟悉的声音在菜园外叫他。

“老魏!老魏!”

他闻声直起身子看,看到来人,一下子高兴地叫起来:“老卜!”

来人叫老卜,算得上魏锋在夏栖唯一的朋友。

老卜的妻子早年外出打工,见识了外面世界的美妙后一去不返,扔下了三岁的儿子给他,这些年老卜就又当爹又当妈地把儿子拉扯大。

也许是因为这段经历,让魏锋对他有一种同病相怜的亲切感。

而他们变成了朋友,则是因为老卜和他有一个共同的爱好,下象棋。

近些年来,镇上的人多数沉迷于麻将,愿意安心下棋的人已经很少,老卜和魏锋便成了彼此不可缺少的对手与搭档,和老卜下棋,也是魏锋在夏栖为数不多的乐趣。

可惜他来方家做事后,两人一起摆阵的机会就少了很多。

魏锋飞快地在水龙头下清洗完自己的双手,跑出来迎接老卜。

“你怎么来了?”

“你这一周才回去一次的,我手痒。以后白天没事,我过来找你摆摆。”老卜朝楼上一努嘴,“白天老人也没啥事要忙活吧,我瞅空子就来。”

还真是,两位老人下午都要午睡,一般要睡两三个小时,这个时间下盘棋真是最好不过了。

魏锋和老卜在客厅里痛快地厮杀。

“唉,最近真是倒了大霉,心里堵得慌,找你下下棋,舒坦多了。”老卜一边落子一边叹气。

“怎么了?”魏锋很少见老卜叹气,奇怪地问。

“都怪我自己没用,太贪……”

在魏锋的反复追问下,老卜终于说出了心事。

原来,他总听人说,北夏村那边的赌场,刚去的生面孔,一去就能赢不少钱,可是去多了,就逢赌必输,可见是赌场玩的花样,开始给你点甜头让你深陷,然后再掏光你的所有。

开始听到他不以为然,但后来听多了,心里就生出了一些想法。

这些年,他给他那唯一的儿子攒的老婆本还不太丰盛,如果能再添点,就更好了。

不是说赌场玩花样吗?刚去的人都会让他赢?那他去一次就不去了,不是能让他们失算?

想来想去,都快想出魔怔,他终于跟着人去了北夏,想着赢了就收手。

谁知,一个人的贪心是超出自己的预期的,前两次去,他的确赢了不少,但钱来得太容易,他经不起诱惑,又去了第三次。

每一次他都告诉自己,这是最后一次了。

结果从第三次开始,就输个不停。

这下,不但把赢的钱输光了,还把本钱也输掉了。

“我没用,对不起儿子……”说着说着,头发斑白的半老头儿声音都哽咽了起来。

“是我太没定力,要是开始两次赢了不再去该多好。”越说越激动,老卜突然抬起手,扇了自己一记耳光,混浊的眼泪也落在了棋盘上。

原以为是老友相聚,没想到却引出伤心事,魏锋看到老卜颓败的样子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
他刚来夏栖那会儿,成天闷在屋子里,几乎与世隔绝,是隔壁的老卜,端着棋盘敲响了他的门,这些年,他真心视老卜为好兄弟。

“那些人真不是东西!”魏锋怒道。

“人家开门做生意,也不能怪……怪只怪我贪心,明知道他们都是让生面孔先赢,只要忍住不再去,啥风险也没有……”

魏锋听着听着,心里突然咚地一跳。

人的心思总是很奇怪,在老卜一再暗示下,他仿若被催眠一般,竟也产生了和老卜一样的想法。

老卜不是定力不够吗?那是他没用。不过是去一次就收手,我绝对做得到。

他人惨痛的经历有时不是带来警醒,而是带来另一种诱惑。

他做不到的,我应该能做到。

北夏村里,张兵凑在斧头哥耳边讨好道:“老卜那边来电话,已经上路了。”

斧头哥哈哈一笑:“干得漂亮,这年头,做什么都要有艺术性,做人要有追求,打打杀杀的太野蛮了。老卜那宝贝儿子没动吧?”

“没动。”油条在一旁接话,“老卜那软柿子,视儿子如命,我们就吓唬了一句要带走他儿子,他就乖得像条狗似的,哪还需要真动。”

“艺术活,这就是艺术活。”斧头哥对自己职业生涯的升华感到由衷的满意。

“斧头哥,那您看我那傻儿子,还要带方家那小少爷来吗?这小子天天追问什么时候行动,积极得有点不对劲。”张兵小心地问道。

“你们约个时间,让他带来吧。小孩子嘛,总要给他机会试试手,咱们有咱们的活,他来走一趟也没什么损失。”

张兵称是,走出去,给张佳伟打电话。

魏锋跟着老卜来到了北夏村。

他早就听说过这个地方,只是没有想到,规模如此之大。

“老魏,待会儿我就说你是我朋友,他们看你是生面孔,为了诱惑你,第一次肯定让你多赢,你可沉住气。”

老卜再一次低声叮嘱。

“放心。”他已经想好了,这一把赢了的钱,一半借给老卜,一半自己留着做小金库。

至于本金,他是从方家老人放钱的柜子里拿的。

老人信任他,有时要他出去跑个腿儿,直接当着他的面就从柜子里拿钱。方家是真有钱,日常给老人的储备现金都是好几万,红红的票子,就那么一沓沓放在木柜的盒子里。

老人自己本来就很少需要拿钱用,后来几次,索性直接要他去帮忙拿,所以他很熟悉那柜子。

拿几万出去借用一天,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去,应该是没什么问题。

他做梦也没有想到,他相交了多年的兄弟老卜,会出卖他,伙同北夏村那些人,给他设好了一个套。

那一天,是魏锋一周仅一天的休息日,南玄替他在方家值班。

他找了很多借口,才说服唐笛花,和老卜出门赶个集,趁机去到北夏。

谁知,传说中万无一失的北夏定律,在他身上统统失效。

从早上迈进北夏,到下午日头落山,魏锋不但输光了带来的所有现金,还倒欠赌债二十万。

“一周之内,如果筹不到钱送来,我们就拿你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儿子来抵债。你看,这是不是很公平?”

斧头哥笑得见牙不见眼。

二十万,对他来说并不多,可是,他就爱玩得这么艺术。

一旁的油条看到已经被人摁在地上的魏锋还在徒劳挣扎,不耐烦地上去对准他的右手就是一脚踩下。

他不理解斧头哥为何要把事情做得这么复杂,照他看,张佳伟的主意就不错,等张佳伟把方家那小子弄过来,他可得好好榨干那小子身上的油。

魏锋的惨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,就被外屋一浪接一浪正在纸醉金迷的人声给轻轻吞没了。

第二天一早,魏锋是手指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返回方家的。

他对方家老人和方柯解释是切菜时伤到了手。

昨天,他已经见识到了那些人残忍的手段,而他头上高悬的利剑,落下的期限只有一周。

一周的时间,二十万。

“做人哪,要讲诚信,你说是吧?我们可是讲诚信的人,说了一周,绝对不少等一分钟……嘿嘿嘿……”

他也想过报警,但北夏是什么地方?它存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,对夏栖的人来说,北夏的存在从来都不是秘密,它如同一个毒瘤,已经长得那么巨大那么刺眼,如果可以摘除,早就该被摘除。

它能生存至今,只能说明,它已经和这片土地血脉相连。

报警不可能有用,也许会更快地招来报复。